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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魯克納的最後一張照片,站在畫面的中間。

很久以來就想寫一篇關於布魯克納第九號的文章,但在此之前,先來聊聊布魯克納的晚年,應該會對了解這首宏偉的交響曲有幫助。

他晚年的生活重心與最大心願,我想就是放在完成第九號交響曲上,雖然他在1887年就開始寫作此曲,但先是修改第三號交響曲,接下來又重寫第八號及第一號交響曲,後來身體狀況急轉直下,必須長期臥床,在1896年他去世時,只完成了三個樂章,第四樂章大部分都還處於草稿狀態,而以他1895年就開始寫作終樂章看來,其實是有充分時間可完成的,他晚年並未失去神智,甚至在逝世的當天他還寫了一些音符。

那麼未完成的最大原因,我想就是太過困難,超出了一個垂死老人的能力,這詳情我會在之後的文章中再聊~先看看他1895年搬去宮殿以前的居住環境,那是支持者用低價租給他的,門口有許多別人送他的花圈,一進去是藍色的牆壁,許多樂譜堆在傢俱上面,還有張準備教材兼作曲用途的桌子,上面滿是墨跡,放了兩個蠟燭臺供照明之用。寢室則有幾尊他崇拜的聖徒與前輩作曲家肖像,以及自己的胸像,學生們送的大床當然也在這裡。

自從照料他的妹妹在1870年去世後,就由一位女僕卡蒂幫他整理家務,早上在他慣例的作曲時間前,都會沖一杯淡淡的咖啡給他喝,然後進行打掃整理後才回去,兩人有時聊得很開心,但也常吵架,卡蒂曾偷懶不來,但我們的大作曲家實在不能沒有她,只好親自去迎接,所以她對布魯克納算是很有貢獻,後來還留了一部分遺產給她,幾十年後有人說看到卡蒂孤獨死於精神病院,令人心酸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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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96年的布魯克納,坐在鋼琴前,手拿第九號交響曲的樂譜。

布魯克納常被人說頭腦簡單,這也是其來有自~他根本就不太看書,對哲學和文學都沒甚麼興趣,所以當晚年他計畫要寫歌劇時,引來了不少好奇,最後當然是不了了之。他放在架上的書大概有四本,一本關於墨西哥戰爭,一本關於北極探險,一本關於聖女的事蹟,還有海頓莫札特貝多芬的傳記繪本,可知都是歷史傳記性質的,他狂愛華格納的歌劇,卻對其劇本不感興趣,認為看小說是"不真實的,只能打發時間",可知他完全是用音樂來表達心中想法,捨此則接近沉默。

他的知識多半靠實際經驗而來,不然就是去請教別人,例如去參加醫師的聚會,在那裏他可以得到許多相關的知識,奇怪的是他還頗受歡迎,因為在"第七號交響曲"演出成功後,他已晉身大師級的地位,是華格納當之無愧的傳人,當然也是最先進的作曲家,即使他吃東西時非常粗魯,經常讓肉片和啤酒噴到別桌的人,衣著也不合時宜,大家還是愛戴他。

隨著事業的成功,這位謙虛的大師也開始有了自信,他看到報紙上有關於對他音樂的嚴厲批評後,就告訴報社以後不要刊登關於他的消息~因為他再也不會買報紙來看了。這樣天真的想法反映出他單純的性格,他相信聖經上記載的事物,對神完全虔敬,有次在上課時竟然問猶太人學生是否相信基督是救世主,把場面弄得很難看~後來極為崇拜布魯克納的希特勒,應該在此看到了反猶太的一些信息。其實並非如此,他從未歧視過猶太人,而他稱之為藝術上父親的赫曼列維,剛好也是一個猶太人,所以布魯克納只是出於狂信天主教的理由反對猶太教,他曾說: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讚美神,他應該會對我很慈悲吧!

晚年他信仰更加虔誠,不時去他妹妹和貝多芬、舒伯特的墳墓祈禱,而且時間都很長,許多人都覺得很詭異,他也規定自己每天要向天主和聖母禱告幾次,玫瑰經要念幾遍,有次在教堂望彌撒,他那時已重聽的很厲害,就大聲向神禱告,神父受到干擾,要他小聲一點,他感覺受到了汙辱,竟然大發起脾氣來,然後他也不管了~為了第九號交響曲的完成,他懇求神賜給他健康,連唱了三次"阿們",第三次還用雙手拍腿,完全不顧其他信眾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比較少見的布魯克納晚年照片,還好楊頌斯的唱片封面使用了

另外在四旬期本來是要斷食的,而他因為身體太弱要求吃肉,得到神父的恩准後,他寫道:以後就算是每個星期五或是其他齋戒日,應該都可以吃肉吧!可見他信仰的是神,而非僵固的教條。在復活節前一週,他更在教會禱告了七小時,連卡蒂都必須陪著他,免得他突然倒下,在家裡晚上他也點著蠟燭,進行長時間的祈禱,此前他已寫下遺書。

他患有一種"數數目"的強迫症,例如數葉子,數石頭,數建築物的窗子等,很難想像他不會數自己總譜的音符~事實上他音樂的規律和對稱性,可能就來自於此,我們要知道,寫作一首四樂章,超過一小時的交響曲是非常需要佈局的,否則很容易亂成一團漿糊,不然就是四樂章各走各的,兜不到一起,布魯克納的強迫症當然帶給他極大困擾,但也使他極注意數字的比例與精密的計算,這在第九號交響曲上尤其明顯。

然而這只是其音樂內容的一部分,而且還是常被忽略的一部分,同時代的人常認為他"頭腦空空""缺乏理性""這不是音樂,只是音樂的蒸汽""這是教唆人們反叛皇帝""他寫起音樂來像個醉鬼""渾渾噩噩,像貓叫春""一下高一下低,好像在宿醉""這是一個一半是天才,一半是白癡的人所寫的反音樂""f小調彌撒曲的信經是基督教的狼之谷""固定觀念與觀念的空白相互交替"...等等。這些評論如今看來也是夠"毒舌"的了,確實很過份,但事出必有因,他的音樂總是不同於別人,對神的崇敬和對鬼怪感興趣是他性格中的兩面,這些超自然的情感當然會反映在作品上~他在少年時就曾把螃蟹黏上蠟燭,讓牠們在晚上的墓地裡爬來爬去,嚇壞了不少附近居民,年長後對屍體更有病態般的愛好,他曾"不計一切"想看到死在墨西哥戰爭裡的皇帝遺體,又在墓地整修時,抱著舒伯特和貝多芬的頭骨,他對貝多芬的頭骨說:貝多芬先生,如果你活著的話,應該會讓我碰你的身體吧~那些人竟然不讓我碰你!

他也自稱看得到精靈、鬼魂,不知是不是俗稱的"陰陽眼",我們可以確定一點~那就是他一定會把這些"景象"寫入音樂中,這當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,即使是晚年他的作品已受到不少肯定,許多樂章仍常出現謎一般的段落,他死前又有新的怪僻~收集女用的懷錶和鞋子(買了三十雙以上),還買了身體小,頭卻很大的摩爾人像,誰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...

1894年在完成第九號交響曲的前三樂章後,他在維也納進行了最後一次講課,還向學生透露了這首交響曲的一些內容,他們都很感興趣,只可惜因為腳水腫的關係,他已無法彈奏管風琴(需要腳踩踏板),還好他得到奧匈帝國皇帝與許多團體固定給予的年金,1891年又得到他最想要的頭銜~維也納大學名譽博士,並舉辦了規模嚇人的慶祝宴會,幾百名學生狂熱的崇拜他,這段期間他還談了最後一次戀愛~和在旅館當女侍的伊達論及婚嫁,但因為要對方改信天主教,最後還是不了了之,他也不以為意,如今可說面子裡子都得到了,終於可以充滿榮耀的開始晚年生活,他不用再辛苦教學,只要專心作曲極可。

他原本想說這樣完成第九號應該沒有問題,但誰知病情急轉直下,1895年他幾乎已無法走路,皇帝非常照顧他,把皇宮的門房讓給他住,讓他方便進出,他在搬家前把自認為無意義的作品和手稿銷毀,避免它們流傳到後世,但後來還是保留了大部分,其中包括"第零號交響曲"。他還把交響曲的手稿全部贈給維也納王室圖書館,這是最明智的舉動,他的交響曲之所以可以衝破敵人的破壞與同志自認好意的修改,完完整整的出現在我們面前,都是因為有原始手稿可以參照,對此後人只能深懷感謝。

他的死因應該是尿毒症,這造成他全身水腫,他還唱學生歌調侃自己:水在肚子裡,總比在頭裡好吧!他躺在床上,抱怨自己不能出門,也沒甚麼人來看他,後來教自己奏鳴曲式和管弦樂法的老師凱茲勒來訪,他堅持要起床迎接,但很快就倒了下去。他也用顫抖的手為醫生彈奏舞曲,並想送一台小管風琴表達感謝,1896年7月被禁止去教會,他拜託醫生放他出去,不要"監禁"他,還好在8、9月病好了些,可以在庭院的小徑散散步,弟弟伊格納茲(兩人長得極像,差別在弟弟鼻骨有些受傷)雖然對哥哥的音樂完全不懂,但還是常送他燻肉,他在故鄉的聖佛羅里安教堂為管風琴操作風箱,和哥哥感情很好,他曾對偉大的哥哥開玩笑說:如果不是我送風進管風琴,那你再會彈琴也發不出聲音來,至於我的鼻子會受傷,是因為哥哥在彈琴時聲音太宏大把我從風箱彈到天空中而造成的...在布魯克納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中,連續寫了三次"永別了",這是在他所有書信中最令人感動的一封,也許他只有在家人那裏,才能找到最溫暖真誠的愛。

 
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臥病在床的布魯克納

1896年10月11日早上,我們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的同一天,他感覺還不錯,彈了鋼琴,寫了一些第九號交響曲的終樂章,但下午三點時覺得受涼,喝了杯紅茶後,往左橫躺在床上,就此逝世,面容安詳,享年72歲。三天後在卡爾教堂進行葬禮,許多人前來送行,連一向與他敵對的布拉姆斯也偷偷躲在柱子後面,暗自神傷,得了肝癌他的壽命也不到七個月了,真有讓人不勝唏噓之感... 

葬禮後他打了防腐的針,被裝入銅棺內,送回故鄉林茲,放在聖佛羅里安教堂的地窖裡,還是在管風琴的正下方,與幾百年前土耳其圍攻維也納犧牲的人們頭顱放在一起,感覺有些可怕,但這是他生前要求的,如今我們若要去祭拜他,也只能連這一大片頭骨一起參拜了,讓人感覺到古老的奧地利式氣氛,可說意味深長~在天主的懷裡,生與死即是同一,布魯克納活著的時候就對死亡深感興趣,我們對其遺願當不可等閒視之。接下來再聊聊第九號交響曲,這是近幾年來古典音樂界最關注的話題之一,只是在他晚年這樣悲傷又詭異的環境中,為何能寫出連二十一世紀的菁英們,都發誓一定要幫他完成的音樂呢?(待續)


文/夏爾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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