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現在最受歡迎的交響曲作家,應該是古斯塔夫‧馬勒(1860-1911)了,他的九首交響曲,是音樂會上常見的曲目,就連未完成的第十號交響曲(1910年),也有學者把它續完,並受到許多著名樂團的認可與演出,但這樣做是違反作曲家生前的願望,對自己要求很高的馬勒,寧願後人將未完成的草稿燒毀,也不希望假手他人完成。

縱然如此,第十號交響曲的草稿仍引發後人很大的興趣,因為他在曲子中寫了太多當時的痛苦感受,包括自己的重病,與妻子艾瑪的背叛,這些想法不單是用音符表達,甚至是直接用文字寫在樂譜上,讓後人看他的草稿就可一目了然其心境,這絕對是最重要的資料,有助於了解馬勒最徬徨無助,但也是最圓熟的晚年,許多人說他的作品告別了十九世紀,預言了二十世紀工業社會的焦慮感,我則是認為第十號交響曲所展示的,是一個悲慘世界,像是地獄的入口,完全沒有晚年的安祥知命~但這也不能怪他,畢竟他當時才五十歲,事業進入顛峰,小孩也還沒長大,實在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人世...

最近有幸閱覽第十號交響曲的親筆草稿,對馬勒有更深的體會,這裡就用草稿為例,看看他到底揮灑出什麼樣的藝術:這曲子的第一樂章雖未完成,但已是很完整的了,與第九號交響曲終樂章有很多相似點,都是慢板樂章,有兩個主題的輪替與反覆,也具有極為緊密與纏綿的絃樂合奏。但第十號的曲風更蕭瑟,音程更遠,常用十一度和聲,當然這與其未完成有關,我想馬勒若能活到完成此曲,應該會讓其音響豐富一些,尤其在銅管部分,樂譜還簡略的很,與他慣用的作曲手法差距甚遠,例如以下的手稿,法國號的部分只有幾個稀疏的音符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在中提琴怪異又緩慢的獨奏後,整個樂章大致上就是這旋律的各種變奏,由它衍生出慢的第一主題,與快的第二主題,兩者互相交替,其特色在於多聲部音樂的成分很濃,也有第一主題與其相反形態同時出現,類似的段落在曲子裡不少,讓人想起布魯克納第九號的慢板樂章,當然和聲的不和諧也是特色,尤其在高潮處,把G、降E、升C、A、F、D、B等音與長號吹奏的升G音混合在一起,成為極怪異的和弦,後來小號還奏出高亢,甚至有些尖鋭的A音加入,這種可怕的不和諧音,猶如痛徹心扉的吶喊,看手稿那些上上下下密密麻麻的音符,讓人毛骨悚然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另外此樂章音域很高,還常常由樂團中的某個樂器突然拔高(像是尖叫~),效果非常鋭利,還帶有難以言述的孤寂。看看這些草稿,字跡很潦草,看得出來有些倉促,尤其他寫音符的方向喜歡和別人相反,更增加了辨識的難度,還好塗改的地方不多,看這草稿聽音樂非常震撼,那好多行好多行空著的樂譜,是不是將來都會被填上豐美的和聲呢?而那些支離破碎般的音符,是不是可以帶領我們進入他最晚年的心境呢?我很喜歡這樂章的結尾,尤其尾聲豎琴的音階步步升高時,夜幕好像也逐漸降臨,最後一切都隱沒在黑暗中...這,難道就是死亡?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至於第二樂章是個詼諧曲,速度較快,雖然前面有幾頁配器完整,但後面越來越簡略,有些地方只寫了幾條單獨的旋律,並未配上和聲,以下是比較完整的部分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這樂章的樂譜很多,看來是個冗長的作品,後人若想幫他完成,就只能把其中的高音給長笛或小提琴演奏,低音則交給長號或大提琴,這當然都不是馬勒本人的意思,他只寫出了一個骨架,裡面的血肉根本還未長成,所以我們不應把那些所謂的「完成版」,當作是馬勒本人的作品,最多只是個可供演出的版本罷了。而且這樂章還有一個副標題是「終曲」,這就奇怪了,明明這首交響曲終曲是第五樂章,怎會第二樂章就出現終曲了?難道交響曲有兩個終曲?這不合邏輯,後人對此有種種猜測...但馬勒大概會說:拜託,這只是草稿,未來會怎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,你們這些學者幹嘛自作聰明幫我完成呢?快點聽我的話把草稿燒掉...

第三樂章有個標題:「煉獄」。可能是他寫過最短的樂章,只有四分鐘左右,與整首巨大交響曲不成比例,但也是結構最散漫的,通篇不知所云,其封面也被撕掉一半,這樣可怕的標題到底有什麼用意呢?還有那些在前兩樂章中沒出現的文字塗鴉,也從此樂章開始頻繁出現了...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艾瑪‧馬勒(1879-1964)

手稿封面一般認為是被遺孀艾瑪撕的,其動機不明,顯然作曲家以為目前如身處煉獄般的痛苦,一半是來自於馬勒的重病,另一半就是他發現妻子艾瑪已經出軌,以下是封面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這樂章若演奏起來只有四分鐘左右,是他少有的短樂章,而且只有開頭幾小節有指定樂器,是總譜形式,其他都是大略的草稿,只有基本旋律與和聲,他還特別在旁寫了註解,如下圖藍色方框內的「Tod!Verk!」這是德文「死!消滅!」的意思,在譜上看到這些字有點怵目驚心,這曲子作於他去世前一年,看來他對死已有了悟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那這樣就死滅了嗎?還沒有~這樂章手稿快接近最後,又出現了「神啊!為何捨棄我」的字樣(下圖藍色方框內):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可聽到音樂突然拔高,激動許多,雖很快就平息下去,但比起無語問蒼天,他至少還問了一問~但我不認為這樂章是個完整作品,因為這「煉獄」聽來只有詭異而已,根本就太斯文了,還不夠痛苦啦...

第四樂章就有意思多了,以下是封面,看來經過一番折騰,奇怪的是~那羅馬數字「III」是什麼意思?這明明排在第四樂章啊!難道前面那短短的第三樂章只是它的前奏而已?不知道,這問題真的只能問馬勒。另外在藍色方框內,他用德文,寫了「魔鬼與我共舞」等幾個字: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緊接著他還寫:

詛咒,瘋狂地捉著我不放!
摧毀我,以致讓我忘記了自己的存在!
啊,我將消逝...

這樂章是塗改最多,也是最混亂的,看標題也是個快速的詼諧曲,因為題有「魔鬼與我共舞」,不妨就當做魔鬼的狂亂舞曲吧,事實上中間還真的有類似舞曲的段落(影片48:33處),但記譜相當潦草,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行譜,至於和聲~只能自己去想像。

到了最後,一聲大鼓敲響,第五樂章,也就是曲子的終樂章開始,馬勒在樂譜上寫了好多字,如下圖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寫:「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,再見了,我所在乎的,再見,再見,再見。

這段話當然是寫給艾瑪的,學者說馬勒曾看到,為救火殉職的消防隊長的喪禮行列,有演奏這種大鼓,那震撼的聲音,使馬勒深深感動,艾瑪當時在旁邊,所以馬勒以為艾瑪應該知道這代表喪禮,而這次是自己的告別式,可想見這將是一首淒涼的曲子。

曲譜大多只有四行,還好筆跡清楚多了,他應該是用冷靜的態度寫自己的輓歌,而不像前兩樂章,一下煉獄,一下魔鬼的,曲譜也像鬼畫符。最值得注意的是,安靜的輓歌到途中突然又出現淒厲粗暴的和聲,如下圖藍色框之內,把一大堆相連的音混雜在一起: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在這之後呢?曲子歸於平靜,他明確指示要用法國號演奏第一樂章的開頭旋律,等於整首交響曲又重新開始了,這是重獲新生嗎 ?還是噩夢又要再到來?我想應該是前者吧~在曲譜的最後一頁,他題上:「艾瑪,為妳而生,為妳而死!」(下圖的粉紅色框內),同時小提琴瞬間拔高了十三度,交響曲就這樣結束了...我覺得比起生命,他最終還是選擇愛情,雖然在艾瑪於他重病期間外遇後,他已兩者皆不可得,只能用音樂表明自己的心跡。值得欣慰的是,前四個樂章那些可怕,多變的意念,終被永恆堅貞的愛情瓦解與消融,這應該也是後人能從馬勒音樂中,所能獲得的最後信息;這位愛思考的偉大作曲家,哲學和宗教都不能拯救他,唯有愛情。 (文/截圖:夏爾克)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文‧截圖:夏爾克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交響曲 馬勒
    全站熱搜

    夏爾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